8. 正義｜我的女朋友有病｜織夢人原創小說
「那又怎樣？」她感到十分荒謬似地笑了起來：「如果你早知道最後會跟我分手，當初還會費盡苦心來追我嗎？」
「我會。」我回答，沒有絲毫猶豫。
她驚訝地轉頭瞪著我，我聳了聳肩，挑眉直視她的目光：「信不信由妳。」
「為什麼？」
我從她膝上拿走信封，慢條斯理地從裡面抽出折疊的紙頁，展開：「不告訴妳。」
Dear Summer,
很抱歉以這種方式與妳道別。
謝謝妳，陪我走完生命的最後一段路。
也許此刻還如此年輕的妳，無法理解我的選擇，但是當所有妳愛的人都離妳而去，即使費盡心思做了一頓豐盛晚餐，也再也沒有客人會走進客廳，一面享用美食，一面談天說地、歡聲笑語。當妳活下來的唯一意義，只有每天靠著藥物治療苟延殘喘，倒數著自己所剩不多的日子，妳很可能也會做出像我一樣的選擇。
妳的出現，就像隆冬乍現的暖陽，但最終妳也要像他們所有人一樣離開我了。
妳說過，櫻花會在最美的時候凋謝，就像美好的時光會留在人的記憶裡。即使歷經了離別，只要在春天看見綻放的櫻花，即使彼此相隔遙遠，也會想起過往一同經歷的歲月，日本人就是以這樣的方式去看待生命的聚散離合。
我在妳離開我之前，在妳出生的前一天自殺了，這樣一來的話，每當妳生日的時候，妳就會想起我，對吧？
希望從今往後妳過著幸福的生活，並且時常想起我、惦念我吧。拜託了，請絕對不要忘記我。
Esther
讀完Esther的遺書，我勾唇冷笑，忍不住因這位老太太心思之深沉感到不寒而慄。
從今以後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但是絕對不要忘記她。強迫別人一輩子活在罪惡感和失去的陰影下，這跟詛咒有什麼兩樣？
但就在我心底升起怒火的同時，夏帆伸手溫柔地撫過紙頁上的字跡，溫熱的淚水一滴滴落在我的手背：「她在冰箱裡留了一個提拉米蘇蛋糕給我，那天晚上十二點一過，我就在租屋處一個人把蛋糕吃完了，那是第一次有人為我做生日蛋糕，也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生日蛋糕。」
我在心中暗自嘆息，小心地握住她的手，揉著她的腦袋：「嗯，重要的朋友以這種方式離開人世，妳一定很難過，辛苦妳了。」
她把頭埋進我的胸口，沒有說話。我有節奏地拍著她的背脊，靜靜思考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雖然從事情發生到今天已經過了八個月，但謝謝妳最終願意把這件事告訴我，與我分享這段時間妳的感受、妳所承受的一切。這件事情可以從許多不同的角度來探討，接下來我們可以一起慢慢地從各個層面來檢視，好嗎？」
她輕哼一聲，有氣無力地酸道：「請問這位向坂先生，找你晤談一個鐘頭多少錢啊？不瞞你說，我的存款已經快見底了。」
「嗯……費用的部分妳不用擔心，先欠著，反正妳也跑不掉。」我笑著親親她的額頭，刻意誇張地打個呵欠：「我睏了，想先去洗澡睡覺，妳呢？」
「嗯，我也想睡了。」
「妳一個人睡這裡可以嗎？」
「可以。」她用力地點頭，還刻意補上一句：「我不是小孩子了，不怕一個人睡。」
我忍不住莞爾，摸了摸她的頭：「好，我知道了。但睡覺之前，我有一些很重要的話要跟妳說。」
「什麼話？」
「這個。」我指著她脖子上的傷痕，溫聲說：「我知道妳是真的很痛苦才會這樣做，但妳也是以這種方式失去過朋友的人，這樣做之後，被留下來的人會有多麼難受，妳應該能夠明白，對不對？」
我看著她，她避開我的視線，微微點頭。
「我討厭不告而別，討厭沒有理由、沒有前因後果也沒有脈絡可循的事。我喜歡一件事被交代清楚，整理乾淨，然後歸檔結案。」
「你是想說，我去死沒關係，但是要死得有理由，想清楚後果，死前記得跟你好好告別嗎？」
我滿意地笑了：「嗯！不愧是我女朋友。」她開始翻著白眼瞪我，我趕緊接下去說：「以我而言，我當然希望妳不要死，但這只是我個人的願望。這是妳的人生，要自殺，還是要努力活下去，必須由妳來決定。」
見她似乎想開口說什麼，我抬手阻止了她：「不過，妳好歹是我的女朋友，也是我在這個世上最親近的人了。我希望妳做任何重大決定之前，能夠參考一下我的感受和意見，因為對我來說，我的人生在與妳交往之後就不單只是我自己的人生，而是『我們』的人生了。」
她低著頭，不安地絞扭著雙手，半晌後低聲說了句：「我知道了，下次我真的想死的時候，會記得先找你商量一下的。」
「約好了喔，下次做這種事之前絕對要先告訴我。」
「好。」
我勾起唇角一笑，在她面頰落下一吻作為獎勵：「乖，晚安。」
⧉
早上八點五十分，我踏進Jazz Me Up工作室，意外地發現湊翹著二郎腿坐在會客室的淡灰牛皮沙發上，手裡把玩著那頂萬年不變的紳士帽。會客室的裝潢色調與工作室其他區域一樣是清一色的中性低彩度色調，沙發、茶几也是極簡的設計風格。但在此刻，腳架上墨沉沉的單眼相機和金屬質感的LED棚燈卻格格不入地闖入了這個簡約空間，鏡頭對準了湊所坐的單人沙發。
我推開玻璃門，放下純黑雙肩包，拉開夾層取出筆電：「真稀奇，你居然沒遲到？」
「誰叫今天的客人是雨宮凜呢？哪有讓美人等我的道理。」他聳了聳肩，嬉皮笑臉地說。
我翻著白眼瞪他，他只當沒看到。
雨宮凜，這個國家近十年最出名的年輕女演員之一，與應聘到劇組工作的空結識後成為他的忠實客戶，也因此讓我透過這條人脈輾轉證實了一直以來的猜測。
「待會你可別亂耍嘴皮子。」
「你才是，別用你那張冷臉嚇哭人家。」
莫札特的弦樂小夜曲打斷了我們的對峙，我和他交換了一個眼神，他便興致勃勃地起身去開門迎接。
「請問是雨宮小姐對嗎？您好，歡迎來到Jazz Me 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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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不知道這樣做究竟有什麼意義。不管怎麼看、怎麼想，我都無法看到一點撥亂反正的希望。」
脫下口罩和鴨舌帽，雨宮凜妝容清淡的標緻臉龐寫滿了侷促不安。她以指尖勾住咖啡杯耳，優雅地吹涼湊剛為她沖好的哥斯大黎加淺焙咖啡，輕輕啜飲。
「那些人背後的勢力盤根錯節，雖然他們不是犯罪集團，但這群共享利益的財閥，其實也跟犯罪集團沒什麼兩樣了。」
湊繼續轉著他手裡的紳士帽，笑著看我又看她，打定了主意袖手旁觀。我瞥他一眼，將注意力回到眼前滿面愁容的女子。
我將指尖併攏，冷靜地分析：「我不會說只要做了這則報導，將這件事搬上媒體版面，就能讓他們得到應有的懲罰。爭取公平正義，從來都是困難的。」
「我們的計劃是，透過您盡可能將受害者們聯合起來，並且以外國網路媒體曝光此事件，減少這些財閥控制輿論的影響。」我傾身向前，定定看著她的雙眼：「願意挺身而出的人越多，我們的勝算越大。」
凜苦笑了一下：「你知道挺身而出的後果是什麼吧？」她抿唇，眼裡盡是絕望的掙扎：「接下來，我們一輩子都無法在這個圈子、這個國家待下去了。從答應你的那一刻，我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
「是，我們很清楚。」
她垂眸思索了許久，才緩緩點頭：「先讓你們聽了我的故事再說吧。」
我點點頭，將訪談用的迷你麥遞給她，眼角餘光瞥見湊已經跳下沙發，打開棚燈，坐到架好的攝影機後方：「要幫你開第二臺機器嗎？」
他只是擺擺手：「做好自己的份內事吧，外行人。」
我笑了笑，雨宮凜已經熟練地將麥克風夾上落肩黑T恤領口，黑色的麥克風與她的衣服完美融為一體。我在心中暗自欽佩大明星的專業，同時也翻開了慣用的方眼筆記本，按下自動鉛筆芯。
「那麼、雨宮小姐，我們就從五年前……妳出道的那年開始聊吧。」我下意識提筆，唰唰寫下「8月12日」這個日子。夏帆的生日，這也是我最初注意到雨宮凜的理由：「妳出道的真正原因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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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的女朋友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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