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以為生的牧羊人（ 4 ）
在那天之後，我和小寶天天都會講電話，大概是他有感受到我願意承擔他的情緒吧。
小寶很喜歡講電話，不只跟我，他喜歡打電話給店裡每一個人，已經是眾所皆知的事情了，在店裡時不時會聽到「小寶昨天又打給我了」「他真的很喜歡打擾別人」這樣子的埋怨，當他人問起我是不是也有接到電話時，我總是笑笑說「偶爾」。
或許是想保護他的脆弱吧，也或許是想維持我的尊嚴，不想讓別人認為他在打擾我，也不想被知道我深陷他的寂寞，所以選擇不說
就這樣日復一日，天天重複一樣的話，他說、我聽。
時間久了，可能也漸漸的將他的傷口癒合了，開始將心思放回工作上，著手比較複雜的階段，也是在這個時候，聰明的他在上任不久後，立下了大功。
而提起小羊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每天的電話依舊，只是內容的比重不同。
有時候他會說今天上班發生了甚麼事，有時候會說回老家的時候跟家人聊了甚麼，會告訴我吃了甚麼晚餐，他很喜歡在公園散步。
「現在這個時間怎麼人還這麼多」
「可能都跟你一樣吃飽太閒吧」我這樣回
「有個阿伯在廁所裡洗澡」
「那不就要洗冷水澡了，很冷欸」
「公園裡有一群阿姨在跳土風舞，我要去加入他們」
「你應該可以跟阿姨處的很好」
「你很適合去跟阿姨一起跳土風舞」
「我應該是旁邊跳流行舞蹈的吧」
也會告訴我他在那裡認識了新的朋友瑞奇，同是餐飲業的他跟瑞奇聊了很多關於彼此店裡的事，我覺得很像白先勇［孽子］的情節，雖然他們現在也沒有聯絡了，很萍水相逢的人生過客。
明明在店裡就會見面，但所有工作以外的對話，都是下了班後才進行，所以在同事眼裡，我們並沒有實際上看來親密，甚至也沒有過多的互動，比同事更多的情誼，就這樣靜靜地放在只有彼此知道的空間。
這樣的模式已經維持了一個多月，大概能夠穩穩地，用互相陪伴的名義，這樣走下去，我是這樣以為。
只是我們之間沒有約定，沒有承諾，沒有任何必須留在對方身邊的理由。有一天誰先離開孤單，也就是離開了對方。
所以這天還是到了。
習慣了每天的來電顯示，習慣了每天晚上的等候，但這天晚上十點半下班時間，沒有電話，十一點該到家了，沒有電話，十二點洗完澡可能在打遊戲了，好像也不需要我陪，今天真的沒有接到電話。
「可能是今天在忙吧」
「也不一定要天天講電話阿」
「跟之前一樣，也不用太在意」
隔天到了店裡，我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沒有一點猜忌，像平常一樣進行一天的工作。
「今天大概就會再打來了吧」
可是沒有。
就這樣過了三四天，都沒有小寶的來電，我心中滿滿的困惑，像是到了極限的，暴露在我的情緒上。
輾轉的得知他最近和外場的哈利，用遊戲建立起比較頻繁的聯絡。
哈利算是店裡的大聲公吧，說好聽點是樂於分享，他很常嚷嚷著
「昨天小寶一直找我陪他玩遊戲」
「也不是不能一起玩，但每次他都會一場接著一場玩」
類似這樣的埋怨，我聽了心情很複雜，但我始終沒說出，我可以陪他講上五六個小時的電話，我們花在彼此身上的時間，也不少於你。
但現在每天看見他，他就只是我的主管，只是同事。我不會知道他昨天在幹嘛，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幾點睡覺，他也有告訴哈利和小羊之間的故事嗎？他有告訴哈利他很想念小羊嗎？還是其實他忘記小羊了。
我很善於隱藏不想被看見的心事，而且很徹底，沒有破綻的那種。有時候哈利抱怨時，小寶也在場，而裝傻這招，他比我更擅長。
「然後星就想說，為甚麼都不打給我」對，星是我，在第四章第7059個字的時候才提到我的稱號。
他其實都知道我心裡在想甚麼，他知道我很在乎他，知道我很會鬧脾氣，知道我很孩子氣，很任性。有別於外人眼裡的我是成熟理性。
那陣子正好是主管要面談員工的期間，他得和大家在工作空檔坐下來聊天，當然也包含我，我不知道這樣的情況下我們該怎麼單獨相處，於是他開始安排面談順序，大致上都輪玩了，我大概會放最後一個，又或是他根本也不想面對我，我想。
暗自打算面談時，我會告訴他我很需要他，會讓他知道我的感受，想藉著這個機會，好好釐清我們之間，以及我對他來說，是甚麼樣的存在。
但他始終沒有告訴我哪時候該輪到我。
「我們已經天天都在面談了」這是他的說法
「最好是」我回答，其實有點失望
然而時間拖得越久，我們的狀況就越來越糟，可我沒有任何資格去質問他，畢竟他沒有義務告訴我他的一切，甚至我們之間的一切都是沒有必要存在的。所以我選擇用冷淡回覆，沒辦法像沒事一樣，接受眼前這個有了距離的他。
當下的我，一定充滿防禦性也難以接近，用最無聲卻激烈的抗議，攔阻了他再接近我。
「星現在已經不會在凌晨三點接電話了」有一次小寶這樣告訴Nancy
我們之間的事，已經可以被知道了嗎？我心想。
沒有和小寶講電話的日子，我會強迫己早點睡，也戒掉為他養成熬夜的壞習慣，有幾次會在醒來時，看見前晚的未接來電。
已經認定你不會再找我了呀，你不能像以前一樣依賴，我要怎麼像以前一樣等待？
或許我應該去爭取，去找他定義我們之間，但我始終沒有勇氣，因為他一直都沒有如我重視他般的不能失去我，我其實也很清楚。
只是前面那段時間，很難雲淡風輕，很難忘記。
這樣的日子，有時候會和其他同事相約，但絕大部分，我一樣很安靜，上班的時候投入工作，不發一語，下班後則是沉浸在空虛的氣氛裡，無法自拔。
這樣的情緒和情節，在我十七歲時，也發生過一次，這讓二十三歲的我感到很無地自容。
「怎麼還是這麼沒用」我在心裡這樣責備自己。
同樣的類型的人，同樣明知結果的陷阱，怎麼還是讓自己陷入了，真沒用。
只是十七歲那次，過了一個暑假升了大學，我很快的就抽離失去的空虛感，但這次比較難，因為還是得在工作時見到小寶，好辛苦。
有時候我會思考，這段因小羊而走近的關係，難道不會因小羊而持續，或是有個確切的句點嗎？我們得在同一個空間，將那些日子忘記嗎？
我想了好久，才發現其實最一開始，大概不是他需要我，而是我需要他更多吧，在我陪他沉浸的同時，他也正在陪伴我，當初小羊的離開，因為覺得自己和他的交情不足以構成傷悲，所以將那樣的失落感，轉移到小寶身上，是我擅自把自己放進小寶的生活裡，所以當他也不在身邊的時候，必須要真的面對自己真正的感受，所以才被空虛強烈的侵略了。
「或許是在我身邊，會一直想起小羊吧」我也暗自這樣猜測。
一個多月的時間，一直在很低迷的狀態下渡過
時而前進，時而停滯
日子久了，對於這樣的自己也很厭倦了
趁著兩天的連休
抱著尋求解脫的心情
我決定到台北去一趟，屬於自己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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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Taurus，想要說點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