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又不會長腳跑掉，晚點洗有什麼關係？」《倒數婚姻》編劇：相愛的人是怎麼漸行漸遠的？
婚姻實在太複雜了，「失敗的婚姻就像是一齣推理劇。」在日復一日、柴米油鹽的磨礪下，兩個相愛的人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愈走愈遠，變成後來這個樣子的？
（圖片來源：未來親子／黃致凱導演）
文/ 羅梅英(未來Family記者)
婚姻，到底是愛情的延伸，還是愛情的墳墓？
「故事工廠」創辧人暨藝術總監黃致凱11歲時，在爸媽一次大吵之後，問爸爸「如果你們在一起不開心，那為什麼要結婚？」爸爸愣住，神色複雜地說：「以後大漢你著知啊。」
長大以後，他終於明白了婚姻有多複雜和不容易。「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的happy ending，只存在於童話故事裡；當新人從紅毯的那端走入婚姻，各種大大小小的磨合與衝突接踵而來。
婚齡8年的黃致凱，將自己在婚姻中的各種心情、困惑和體悟，寫成舞台劇《倒數婚姻》。
夫妻是怎麼從佳偶變怨偶的呢？
聽到黃致凱要做《倒數婚姻》，每個人都問他：「你和太太還好嗎？」他笑說：「真的還好。」
婚姻生活不外乎柴米油鹽，看似細瑣、凡常。但若深入剖開來看的話，舉凡生活習慣的不同、價值觀的差異、家務的分工、與雙方家人的相處等，都可能成為婚姻的磨礪，耗損夫妻間的感情。
《倒數婚姻》用倒敘的方式，從一對夫妻正在鬧離婚，一幕幕地回放兩人間的衝突、出軌、犧牲和妥協，最後回到相識相戀的最初。黃致凱認為，「失敗的婚姻就像是一齣推理劇，」兩個相愛的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愈走愈遠，變成後來這個樣子的？到底是怎麼從「佳偶」變成「怨偶」的？
許多觀眾看戲時有種「既視感」，場景和對話似曾相識的感覺。「這部戲是『部分』真人真事改編，」黃致凱說，很多場戲和台詞都來自於他的親身經驗。
有一幕，先生問太太為什麼家裡的襪子都不成對、剩一隻一隻的，「難道洗衣機會吃襪子嗎？」她冷回「不然以後你自己洗。」
生活習慣和價值觀不同
說起來，夫妻很多的爭吵幾乎都是小事，例如：太太要求吃完晚餐馬上去洗碗，但黃致凱想先放鬆、看個電視再去洗碗，「碗又不會長腳跑掉，只是晚點洗有什麼關係。」還有，太太覺得垃圾必須每天倒，他覺得垃圾袋又沒有滿，裝滿一點再倒不行嗎？
婚姻中許多的衝突，源於兩人的成長環境迥異，生活習慣和價值觀大不同。婚前他不覺得有什麼問題，婚後才發現許多問題由此而起。
70年次的黃致凱出身清貧家庭，小時候家裡沒有熱水器，每天得撿柴、升火、燒熱水；家裡沒錢買玩具，想要什麼都自己做。而太太從小家境優渥，岳父是宜蘭當地的傳產企業主，她上下學是由黑頭車接送的。
日常生活的採買，太太習慣多買一點，但黃致凱認為夠用就好，不然太浪費。對於孩子的教養，孩子喜歡的東西如果壞了，他會換零件自己動手修，但太太會乾脆直接買新的。他認為不應該讓孩子「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夫妻倆為此有齟齬。
太太名言「家不是講理的地方」
身為舞台劇的編劇和導演，黃致凱對於人際溝通和關係變化是很敏感的。「衝突，是戲劇的基本元素，」擅於製造舞台上衝突的他，在現實生活中，他很清楚什麼時候夫妻再繼續對話下去，絕對會起衝突。
「可是情緒上來時，我忍不住啊，我知道這句話說出來、爽了一時，接下來老婆會回『好啊，都你對，是我錯』。」黃致凱說。
太太常說：「家不是講理的地方。」不知多少次爭吵後，他也反思自己太愛講道理，想以理壓人，最終不僅問題沒有解決，兩人還流於情緒和意氣之爭。
黃致凱指出，德國哲學家黑格爾曾說：「所謂的悲劇，不是『善』與『惡』的衝突，而是『善』與『善』的衝突。」「當兩邊都覺得自己是對的，堅持己見、否定對方，那就變悲劇了。」
後來當雙方劍拔弩張，黃致凱大多會先退一步，太太見狀、態度也就軟化。「當雙方都踩住底線，就沒有任何空間了。」如果能夠往後退一步，空間馬上就拉出來了。這個退，黃致凱把它解釋為一種包容。「你覺得自己在容忍對方時，殊不知對方其實也忍你很久了。」
不同的夢想，最終通往不同的方向
婚前，黃致凱對婚姻的憧憬是，回到家有人陪伴，兩個人可以一起做喜歡的事，有人和你分享喜怒哀樂、失敗和成功。
對黃致凱來說，婚姻中最可怕的不是夫妻的爭吵、衝突，而是曾經十分知己、永遠是第一個看劇本的太太，竟然已無餘裕陪他討論劇本，令他感到挫敗。
初識太太時，兩人靈魂契合，愛聽的歌、愛看的書和電影都一樣。至今黃致凱仍記得，兩人約會時，坐在台大的總圖書館前方草皮，不管他說什麼、她都在笑，「身為創作者，有人懂得你想說的是什麼，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
婚後前幾年，黃致凱寫劇本都會跟太太一起討論，她永遠是第一個讀者。太太原本是記者，自從近年被徵召回家、幫忙家裡事業之後，工作變得忙碌，回家只想放空、休息、打手遊，再也沒有耐心陪他聊劇本、討論創作。
黃致凱不諱言自己一度很挫折，他將千迴百轉的心情濃縮成台詞：「不同的夢想，最終通往不同的方向。」「太多的拉扯、太多的爭吵，讓我們忘記，我們曾經點燃過彼此的夢想，忘記了我們曾經在人生某個想要放棄的時刻，拯救過對方；讓我們忘記了，第一次讓對方笑的模樣。」
夜深人靜時，黃致凱會提醒自己，當初兩人彼此相互鼓勵，太太曾在他最低潮、脆弱時無條件支持自己；如今，太太得要分擔家族事業的工作壓力，自己難道不該支持她嗎？
夫妻之間比愛更深的連結
幾年前，《男言之隱》舞台劇在台中歌劇院演出兩場，票房銷售一空。卻遇到颱風，大家彩排到最後一刻，台中宣布放假。黃致凱開車回台北的路上，看著無風也無雨的天氣，欲哭無淚，陰鬱暗沉的表情和晴空萬里的天空簡直對比。
原本那兩場的票房300萬，可以養一季、3個月的劇團員工薪水，想到後面薪水沒有著落，不知怎麼辦才好。回到家，太太見他臉色很差，了解原由後說：「那我們可以賣房子、度過這個難關。」
黃致凱非常感動，太太當下是毫不猶豫、沒有任何遲疑的。房子是岳父母買給太太的，想賣其實也沒有那麼容易。那一瞬間，黃致凱體會到一件事，「原來夫妻除了情之外，還有一個字叫義。夫妻之間是有恩義、義氣的，那是比愛更深的連結。」
「人們都說，婚姻是找到靈魂的另一半——這是不是表示我們得要把自己的一半拿掉，另一半才進得來？」黃致凱說，那到底是哪一半的你要割捨？
對於婚姻生活，黃致凱多所體悟，「結婚，某種程度是一個告別的過程，你要把部份的自己拿掉，才有另外一部份的獲得。」
婚姻讓人有所得，也有所失。婚後黃致凱得到陪伴、得到有孩子的幸福，「但部分的黃致凱也死去了，」過去他喜歡爬百岳，當爸爸以後已經有7年沒有爬過大山，只能帶孩子走象山、仙跡岩等步道。
找回重新愛人和被愛的能力
《倒數婚姻》在台北首演，太太看過之後說：「我老公還是很有才華的。」光是這句話，就讓黃致凱覺得「值了」。「我做的戲，只要她來看、見證我的努力和成果，我就很開心了。」
「在婚姻裡的我是不完美的，我的婚姻也不完美，」黃致凱聊起自己創作這部劇的心情，希望描繪屬於這個世代的婚姻群像，「我們大家都在婚姻中奮戰，不是只有你，你不孤單。」
這齣戲最後一幕是，夫妻回到最初相識、相戀的時刻，一瞬間他們好像突然認出了彼此，回到16年後他們要離婚的時候，結局就凝結在那一刻，其他的留給觀眾自己想像。
「婚姻實在太複雜了，」不管最後選擇修復關係，或是決定告別婚姻，黃致凱說：「雖然，愛的人不一定找得回來，但希望我們每個人都能找回『重新再愛』和『被愛』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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