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提琴男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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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瘦瘦的,穿一身黑,留一頭短捲髮,在館外的雅座旁拉著一首台語老歌。他的表情平靜,沒有跟任何人對到眼,修長手指在琴版上猶如舞蹈,音色哀婉深情,這是我極少數在大提琴演奏中聽到心痛的其中一次,也是最被動情的的一次,好像真的失去了什麼似的。

上次聽到這首歌是十幾年前鄉下老家的聚會上,遠親的叔伯們用被檳榔染紅的嘴巴扯開嗓門就著卡啦ok搖擺,肺臟裡的陳年菸雲酒氣呼進吐來的,歌詞的無奈都跟著菸酒蒸發在霓虹燈下。

沒想過同樣的旋律可以如此詮釋,我駐足在他面前,打算拿出錢包,卻沒看見任何可以打賞的容器。是說,這演奏水準應該是可以進音樂廳的,在戶外打賞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禮貌,我是覺得值得打賞就該給啦。

拉完,我跟朋友拍手,他抬頭,好像認出了我是誰,露出些許驚喜的表情。

請問妳是"憂鬱詛咒師"的作者嗎?

他的聲音好柔和,柔和之下又帶著些許磁性。被這麼問我超級驚喜,我是個完全沒名氣的小小作家,寫了一本跟憂鬱症有關的小說,我也不是什麼心理醫生或學經歷亮眼的勝利組,那是我自己曾經差點自殺的涅槃過程,只是故事裡的主人公最後死了,而我還活著,甚至現在過得挺開心的。關於我的寫作事業,只有千來個生活跟這病有關的粉絲在粉專,銷售也差不多就是那樣。

嗯,你知道?

我知道啊!我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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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喔哈哈,那謝謝你捧場,你有讓人打賞嗎?

喔,不用啦,我等一下就會表演,我來暖身的,妳是來出席活動的對不對?

對。

那就不用打賞啦!已經算在裡面了。

我果然沒有聽錯,這孩子最少是個專業級的演奏者,不是藝大出身就是留學歐洲的那種。

今天是包含總統演講的藝文活動,附帶一個小型的音樂會,辦在一個位在地下、隔音絕佳的講廳,過了入口安檢,人潮滿滿,我的朋友去便利店買東西還沒來,是說她拿到的是二樓的票,我們本來就會被拆開,我拿到的是一樓自由席。

妳坐哪?我有通行證可以帶妳繞過去。

柔和的聲音響起,他亮出證件微笑,琴已不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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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我是自由席。

喔!那跟我來,現在自由席前面的位置都被塞滿了,我們表演席預留的還有位置。

他說著就輕推我的背,帶我朝樓梯走,下到地下停車場,似乎因為總統要來,停車場點了平常不會點的燈,有幾個明顯是工作人員的人也出現在這裡。

我其實並沒有很在乎座位前不前面,也不想要占用表演席的位置,但是,腳就是乖乖地跟著走了,沒為什麼,感覺就很對。

在停車場繞了好一陣,來到通往地下會場的通道,人多了起來,一路到了入口,他突然伸出手肘示意我挽著,我遲疑了好一下,我連他叫什麼名字都還不知道,這樣好奇怪,他卻一臉已經認識我很久了的樣子。

我把手搭上去他的手肘,該怎麼形容這個感覺?

"對"

是"對"的感覺,這個感覺,叫做"對"。像看到1+1=時會回答2那樣對;像看到日出知道是東邊那樣對;像從迷宮裡看到出口那樣對;像蘿蔔湯裡灑了點胡椒那樣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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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場的燈光昏暗,踏進去之前,他微笑著靠過來跟我說:謝謝妳。

什麼?我沒幹嘛呀。

妳的書救了我。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