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兩百多年後的書——《零度分離》
前幾天，我收到了一本來自兩百多年後的書——是的，在連PChome物流都卡關的時候，我收到了來自未來的書。
《零度分離》是一本於2284年出版的書籍，作者為名叫Adelia Setfried的記者，我當然不認識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他要讓我看見這本書；而書中出版社為保證內容真實，還特地發了一個聲明：除了〈霧中燈火〉這篇文章發生於2030年代，因為「年代久遠」無法考證之外，其他篇都經核實為真實報導。
是的，「年代久遠」，身處於2021的我們甚至被稱為古人了；正當我感到不適應的同時，想到了也被我們視為「古代」的清朝，它甚至只距離我們一百年左右，而我們對於兩百多年後的人，自然是古人沒錯啊。雖然我還是很不習慣就是了。
我並不知道Adelia Setfried何方神聖，我只知道他和我們一樣出生於20世紀，也受到不少傳統論述影響（比如傅科、佛洛依德等），然而卻一路活絡到2284年，並且持續採訪「那個年代的人們」，撰寫成了此篇報導。
我不是沒有想過未來會是什麼樣子，只是在看到他的採訪時仍舊忍不住感到驚訝；彼時AI、科技、醫療都更加進步，然而人類並沒有滅絕，那些我以為會隨著演化而消失的問題，也彷彿只要人類還存在就會繼續存在著，比如道德的兩難、人性的詰問——但凡人類還是人類，此題便無解。
整本書分成多個章節，包含推薦序、出版社聲明、六個真實故事（好吧，尊重出版社，其中一個尚未證實為真），以及兩篇對談。
在六個故事中，我們得以看見「未來」的樣貌，有許多外在的事物都因科技而改變了，人類的內心卻在適應新技術的過程中發展出變動以及不變之處。
第一篇報導講述了一名鯨豚專家對於迷人的海洋生物產生了感情（這使我想到「我們古代」發生過的人豚戀），因而自願植入仿虎鯨大腦的類神經生物體，從此成為一個「人身鯨豚」，聽得懂牠們的語言、能夠和牠們交流，卻逐漸喪失身為人的各種能力；而他向來沈迷於鯨豚研究、疏於照料孩子，最後卻留了一句話給孩子，是以虎鯨語言說的「我愛你」。
究竟人類要的是什麼呢？成為鯨豚是「進化」還是「退化」？「愛」又是什麼呢，能夠讓人不惜放棄一切成為同類，卻又在最後一刻對自己虧欠一輩子的人說我愛你。
而世間萬物的高下又該如何區分，是以智商作為分別，還是萬物生來平等？殺死蚊子與殺死狗是同一件事嗎？圈養鯨豚和圈養人是同一件事嗎？
在書中的第一篇，作者就拋出了如此沈重而困難的議題，如同我所說的，只要人類還存在，不管科技怎麼發展，這些問題都依然會存在。
作者之所以將這本書名為《零度分離》，正是源於1967年哈佛大學心理學教授斯坦利·米爾格拉姆做的實驗，實驗是在說明，假設人與人之間是一度分離，則每隔六度分離，都能夠連結到原本不相干的兩個人。也就是說，我與你並不認識，但仔細挖掘之後會發現，原來你就是我的誰誰誰*6。這個實驗證明了世界很小，但「零度分離」更是挑戰了這個理論：「如若我們將精神控制、原型、甚或神蹟考慮在內，那麼個體與個體之間的常規分隔，依舊是一度嗎？抑或該是零度？零點五度？」
倘若要為這本書下一個總結，我必須說，在2021年又263年後，世界／人性依舊是沈重且悲哀的，我們常以為科技可以解決千古難題，可是我們沒有辦法逃離自己的心，沒有辦法免除身而為人的愛恨嗔癡，那麼無論過了多少年、發展出多方便的機器，我們仍舊像個剛站起來的智人一樣，既單純又乏力；那是作為人類最可悲、也最可愛的地方。
分享一下書中我喜愛的句子們：
1.「人絕對需要因果，需要一種或數種基於因果的解釋；這是演化所賦予人之心智不可免的結果——所以我們有了神。」
2.「我不是沒有怨言，但我算什麼呢？我們何德何能要求彼此永恆不變？基督教的上帝說，「不要教我們遇見試探」——今天遇見試探的是她，她愛上了李志飛。改天遇見試探的說不定就會是我，就會是你，對吧？」
3.「生命是什麼？你以為生命是什麼？生命其實本來就什麼也不是。它根本不是從你誕生那一刻開始的，它是從你發現這世界上居然還有另一個人完全了解你的孤寂那一刻，才突然開始的。人類的個體如此渺小，如此缺乏必然性；如果個體在無數降生與消亡之間還真有什麼值得留存的，那就是愛而已——」
4.「我相信我母親已盡力在適應一個全新的、陌生而又恐怖的世界⋯⋯對，我能感覺這些。最難的是什麼？是你赫然發現，『愛』這種東西看似本能，實際上居然需要用盡氣力⋯⋯最難的是，在被命運兇暴摧殘過後，被迫面對生命內裡巨大的、無邊無際的荒蕪⋯⋯在那些漫長時日裡，面對幾位永遠不可能比得上我父親的人，去愛他們；用一些新的、可能的情感方式，你從前未曾想像過的，幾種不一樣的愛的樣子⋯⋯然後說服自己：那也是愛。」
5.「「嚴格來說，每個人的生命，本質上，從一開始即是餘生⋯⋯」
餘生。所謂「餘生」。時至今日，於長達七年的調查追索過後，我對此一詞彙的看法已完全不同。餘生是什麼？餘生是，於自由意志下，你完全承認一生中最重要甚或唯一值得之事已然結束；你終究完成了它，或已確認失敗；是以此刻的生命或時間於你而言已純屬多餘。餘生是，於自由意志下，你完全確知往後的生命將不會再有任何變化，或縱有變化亦毫無意義可言。餘生是，於自由意志下，你取消「未來」之意義，就此確認僅有「過去」與「現在」是唯二實存之物；你將在生命接續的日子裡將原本看似往兩端無盡延長的時間線斬去一邊，承認並接受它只剩一半。餘生是，於自由意志下，你知道自己終將被凍結，進入牆，進入岩層，進入琥珀，被埋入一安靜暫止之孤獨艙室，自我密閉，自我囚禁，自我隔離，成為一無脈搏無溫度無意識無時間性之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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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中文字｜伊格言｜the novelist
出版社｜麥田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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