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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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正下著雨;淚水似乎稀釋著時間,所剩無幾的溫度,被我緊握著。

滴答,滴答。烏壓壓的雲終究還是落下了雨滴。

等待死亡該是什麼樣子?我凝望平躺在病床上的母親,而她的眸光快過一顆閃過銀河星系流星,轉瞬即逝,誰也來不及許願,我卻依然盼望著一絲希望。醫生為母親打下鎮定劑,母親輕輕的呼出一口氣,那種鬆弛與解放,應該是肉體與靈魂的道別的聲音吧。

滴答滴,答。雨下長了,每個雨滴都快連成一條線。

我餵母親吃下最後一口食物,那是她的最愛——奇異果;其實不太清楚母親為何喜歡這項水果,關於她的一切,我鮮少深入的關心。與我不同的是:她總是記得全家老小的喜好與每件瑣事。當我和妹妹長大離家後,她便把她的關心對象擴大至所有可能接觸到的人;也許,那酸酸甜甜的滋味,就如她的人生,不管快樂或難過都是入口即化,為家庭奉獻,為社會貢獻,始終無怨無悔,原因倒是常掛在她的嘴邊:是我們虧欠社會太多。

「再見了,我的兒女。」我隱約瞧見母親的眼角些許淚光。流逝的時間,無法掌握的生命,就在眼前。該如何好好說再見?她有口難言,而我一言難盡。依偎在床邊,我跟妹妹想試著將手的餘溫留得久一些,祈禱著:「母親,拜託再叫一次我們的名字吧!」那是我們將道別彼此的倒數,拿起手機錄音,輕聲喚著:「媽!放心,我們會好好的。放心!我們很好。」放心,是希望母親能早日解脫病苦,這段時間,辛苦了。永遠記得那天母親飽受化療欺凌、難忍疼痛對我的咆哮的面容,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隨著病程加速,她再沒了大聲說話的力氣。我,還能做些什麼?

「我會努力好起來的。」母親的宣言,至今言猶在耳。我們清楚她的身軀已疲憊不堪,癌細胞早侵入骨子;脆弱的骨頭如細竹般易折。陪伴的日子裡,想的更多是,如何讓母親擁有尊嚴地離去?

到了最後一天。母親渙散的眼神,已無法聚焦;儘管她想努力回神,早無力回天。外婆的不捨低泣,使病房更加沈重,如窗外的雲朵已積累多天的情緒,彷彿聽見下雨的聲音。

滴答滴答。

雨一直落,下了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雨滴連成了一條線,連成生命終點的一聲長音。

離別,是這時間的雨聲。雨水不停打在玻璃窗上,回憶不斷地奔流,而我的心情被滯留了;不禁熱淚盈眶,流經臉龐的淚水如外頭忽大的雨,許多的冷暖經過漫長交會,當下變得趑趄不敢跨步邁向未來,此刻,更懷念起曾經的溫暖。「志豪」,那是母親為我取的名啊。那熟悉的聲音再也聽不見,只存在回憶中。但那耗費許多生命累積的過往,是真?似假?是現在或未來?或根本只是個幻想出來的影子,似我,也不是我。雨還在下,沖淡一些墨色的雲,沖淡一些記憶,便不再這麼樣流淚。

最後的最後,我想:媽,親一下。該說再見了?可是已沒有再見。滴答滴答的時間更加明顯,像無限放大的海綿,汲取過往點滴,膨脹彼此相逢的生活;但,道別不適合喧嘩,心靈神會的交流,寂靜的閃爍如燈塔般的投射,遠遠的,沒有感受太多孤獨,反而這樣的安寧,讓我有了明確的方向。

滴,答,滴,答。窗上雨珠明顯的分野,時間似乎慢了下來,像啜一杯咖啡的節奏,徒步於沙灘上,一覽無邊的藍天與一線的藍海,再回首,腳印已隨浪花遠去。握住母親的手尚留有一絲餘溫,原來,能把握的時間是這麼難得。如果有天換我說再見時,但願是一個安祥的午後,就像雨過天晴的和煦,五光十色的思念,會是彼此愛的祝福,情感的昇華,化作一道美麗的霓虹——我們都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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