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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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不知怎麼的,心血來潮,想把書櫃好好的整理一番,突然從凌亂的書櫃中掉出一張被擠壓在小縫隙中的一張紙。映入眼簾的是一段記憶中的文字,端正的字跡,輕輕的敲打我塵封已久的心。打開電腦,我用關鍵字搜尋上面的名字。

搜尋引擎跳出來的不是什麼明星的八卦,也不是任何人的臉書,而是一則新聞。

標題聳動非常,這是記者一貫的做法卻不知上面的文字次次撕裂我的心扉。

為了救溺水的七歲長子,父母與大姊不幸溺斃。

這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時間卻不曾將它們從我記憶中拔除,而是一而在在而三地輪迴。

再次看到這新聞,我的心臟又是一陣抽痛,「不要怕。」我自言自語拍拍胸口,「都已經過了,都沒事了。今天還預約了新的心理諮商師呢,我們可不能遲到給人留下壞印象。」

我的人生當中有無數個過客,其中以心理諮商師佔大多數,甚至我還可以清楚的唸出他們的名字。

眼看已經接近約定時間,我下意識將紙條跩進口袋,披上外套離開房間。

預約的診所處在有點偏遠的地方,沒有車水馬龍,真是再幸運不過。

跟櫃台小姐接洽後我便坐在等候區。

「陳正先生。」有個聲音出生叫喚,我猛然回神,「是,我是。」

「你好,我是你的心理諮商師黃敏婕。請進。」對方是一名看起來有點酷酷的女性心理諮商師,「根據我手上的紀錄,你的恢復紀錄看起來相當良好。今天你是定期回來追蹤的對嗎?」

「是的,我是。」找了個位置我便坐下,順帶回了個笑容。

女性張開嘴,啞然失笑:「很抱歉,不是我不想相信你,但你前面有太多不良紀錄。九次吞藥十次割腕試圖自殺,病史十三年中你有十年住在醫院,其中三年是被綁在床上,我實在很難想像擁有這樣病史的人能做在我面前微笑地與我對話。」

「我也很難相信,但是神明帶著我走出困境。在醫院裡的志工總是這樣告訴我,說神明總會在我左右辦陪伴我,因此我走出來了,我很感謝陪伴我身邊的所有人。」

「所以你是藉由信仰的力量走出來的?」

「是的。」我平靜地道,「我能喝水嗎,如果有咖啡會更好。」每次這樣子的對話總讓我緊張。

黃敏婕倒了一杯咖啡給我,我瞬間就喝了一半。

「你看起來很愛喝咖啡。」

「咖啡就像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美好元素,沒有他生活就美好不起來。」我點頭,表示對這咖啡的讚賞。

「能談談你的夢嗎,你到現在是否還是會做惡夢?」

「前幾年還是會,但今年已經很少了,一個月只有四五次。」

「你都夢了些什麼?」黃敏婕問。「別緊張,我沒有惡意。」

我的眼神沉了沉,把手上的咖啡一口氣喝完,「我夢到大姊跳下水救我,然後是我爸跟我媽,他們在水裡掙扎但我就在岸上看著他們,看著他們滅頂然後在我面前消失。」

「你的語氣聽起來很平靜。」

「其實我沒有你想像中的平靜。」

「夢裡你的情緒是怎麼樣的呢?」

「我很自責很內疚,總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只要一碰就會痛到發狂。」我答,「但只要每次醒過來,那種自責敢跟內就感就會一點點地消失,到最近幾次我覺得已經沒這麼難受了。」

黃敏婕皺著眉頭偏過頭,看著手上的紀錄,沉默良久。

「陳正先生,你回答得很完美,但這不是一個病情好轉的病人會回答的答案。你給我的感覺就好像你不曾經歷過這件事情,你只是照本宣科。」心理諮商師看著我,「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呼噥其他的醫生讓他們開出院證明,就我看來你並沒有走出陰霾而是更嚴重。請問陳正先生在哪裡。」

我冷靜地看著女性心理諮詢師,「我就是陳正。」

黃敏婕抿了抿嘴,「你剛剛喝了咖啡,陳正並不喜歡喝咖啡。」

「那是以前,喜好總是會變的,就像是初戀總是那樣的短暫且美好,新的戀情來的卻是那樣快。」

黃敏婕搖頭,「陳正不是不喜歡喝咖啡而是根本不能喝。」她遞上一張紙,上面有行紅字,那是我住院時的飲食注意事項,看來她是一個很盡責的醫生連這些資料都認真看過,「陳正對咖啡因嚴重過敏,只要一點點咖啡因都足夠讓他休克,如果你是陳正不會不知道自己對咖啡因過敏。所以,請問你是誰,我現在到底在跟誰說話。」

面對黃敏婕咄咄逼人的質問,我能感覺到心臟因為這席話而劇烈的跳動著,他就像是恐懼被發現而叫囂,她都知道了,全都知道了。

「你走了一步險棋,要是我對咖啡因過敏你又該怎麼辦呢,黃敏婕醫生。」既不否認也不承認,給的答案模陵兩可。

「記住你對我的稱呼,至少我是個醫生,我還知道該怎麼處理休克的病人。」心理醫生微笑道。「在多重性人格案例中的確有病患因為人格而體質整個改變的情況,你說的沒錯其實我也是在賭,賭你是不是陳正。」

「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你恢復情況太快了,雖然已經刻意控制回復速度但還是快的不自然。」黃敏婕回答我,「陳正受到創傷時年齡層相當年幼,通常在這個年紀發生創傷只會有兩種結果,一種是一直走不出來陷入內疚自責的恐懼中常有輕生念頭;另一種是因為創傷而衍生出另一個人格,那個人格是為了讓他逃避現實的恐懼。你的病史前十年偏向前者,所以絕對不可能短短三年就一下子好轉,會突然好轉只有一種可能,你是陳正創造出了的人格。」

「我比較喜歡你將我稱為人,而不是人格。」我扯了扯衣領換了個姿勢,這讓我自在很多,「你的觀察力是我遇過這麼多心理諮商師中最為敏銳的。事實上,我覺得三年的時間並不短,我還覺得太長了。」

「有些人花了一輩子卻從沒走出情傷,與你的情況相比,你重建的速度快到匪夷所思。」黃敏婕又倒了一杯咖啡,「請問你的名字是?」

「我是王瑞。」對於她釋放出來的善意我感到舒適,緊張的情緒稍稍緩和。

「你好,王瑞。你能不能告訴我陳正在哪裡。」

「陳正睡著了。」我看著黃敏婕,答的輕巧,「他很痛苦,所以我就讓他睡著了。」

「能不能把他叫醒,我想跟他說話。」

「不行,陳正應該要睡覺,他不能醒。」

這樣的問題又反覆問了幾次,但總是在原地打轉。

「你覺得你這是在幫他嗎。」女性皺起眉頭很不贊同,但她不會與病患起衝突,他們的目的是讓對方說話而不是指責。「你只是在幫助他逃避,陳正遲早要面對現實回到正常的生活。」

「不,你們才在害他。」我搖頭,「你看過陳正痛苦的樣子沒有。每天朝著牆天花板嘶吼、用頭去撞牆,只要睜開眼睛就會想到那為了救自己而溺斃的家人。你知不知道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質問自己為什麼還活著!他很想死,他想要去找家人,為什麼你們不讓他去!!」

「你們每個人都告訴他,你要走出來,你要面對自己。你們誰懂他的痛苦!他也知道要走出這些傷痛,但是他做不到啊!每天每天吃那些緩神經的藥每天每天都重複夢到家人溺斃的那一天,他都要瘋了!!為什麼你們還要讓他醒來去面對這一切。」說到最後我幾乎有點低聲咆哮,或許這些情感都是我對於陳正的不捨,但他的痛苦有誰能真正理解。你們到底知不知道陳正需要面對的是什麼,是讓他去面對家庭的破碎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嗎,是承認他是殺了全家人的兇手嗎!他才七歲!你讓他怎麼去面對!

「王瑞深呼吸,我是在跟你溝通而不是找你吵架。」黃敏婕試圖安撫,但效果不佳。

「你剛剛的語氣聽起來像是指責。」我瞪她。

「如果我讓你感到不舒服我很抱歉。」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道歉,我只需要你認同我。」

「但不是所有人都想的跟你一樣,我們是不同個體。」

「喔很好,現在又是個體而不是人格了!只要遇到問題就會將答案轉向,這就是你們一貫的作風!」我惡狠狠地站起身,「你不應該發現我!這樣你會少一個病人而我會多一點自由,你為何要多管閒事。」

「因為我是你的心理諮商師。」黃敏婕說。

「但你有沒有想過,或許陳正一點都不想要被救。不管是從水裡救上來的那一刻,還是現在,你們的多管閒事只是造就陳正的痛苦。」

「但這是我的職責,王瑞。」

「所以我的職責就是去敷衍你們!」我大聲說。「只要你不拆穿,我很快就可以痊癒過一個正常人的生活!」

黃敏婕嘆了一口氣。

「王瑞,你今天的情緒很激動。」她闔上手上的資料,身子像後靠。我知道這代表什麼,這代表黃敏婕也累了,再持續下去對雙方都沒好處,所以她選擇退讓。「或許我們能過幾天再來談談這件事。」

「再說。」我起身穿上外套,手不自覺伸進口袋緊緊握著裡頭的紙條,「或許等我有空的時候,又或者我們永遠不會見面。」

就在我要離開的前一刻黃敏婕開口,「王瑞……」

「是陳正。」我轉過身,冷著一張臉,「從今以後沒有王瑞,只有一個正走出創傷的陳正。」

那個受傷的陳正會一直睡下去,而我會醒著過著他希望的生活。

口袋裡的紙張寫著端正的字體,那是我誕生的瞬間也是陳正睡去的霎那。

“我累了,我想要過正常人的生活。”

那是陳正在崩潰邊緣涕淚縱橫的情況下寫下來的願望。

身後響起清脆的門鈴聲,我知道,我再也不會踏進這裡。

在他們救起陳正的瞬間就奠定了他悲慘的未來,不是每個人都想得救,至少陳正就是如此,因為他要面對的是一個他扛不起來的未來,而且沒有任何人能幫他。

「陳正,好好睡吧。我們會活得好好的,一切都過去了。」我拍著胸口,輕聲安撫,那劇烈跳動的心臟,逐漸平穩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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