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那一包包,將近要堆滿整間廚房的情緒垃圾。 望著那堆垃圾,她眉頭緊鎖,內心又急促湧現出一縷一縷的焦躁和煩悶,在她的胸腹間來回旋繞、撞擊,一一燒灼過臟器。她深吸一口氣,試圖想將負面情緒壓下,若再衝出口腔,勢必又會脹滿一包垃圾,害她更加苦惱。 她決定暫時忽視油然而生的負面情緒,隨手抓起兩包情緒垃圾,奔出家門。 奪門而出,跑沒幾步,冰冷且清新的空氣令她稍微醒轉,速度緩和下來,察覺到兩側高聳拔尖的水泥叢林,幾乎要填滿黑夜的天空,她頹然呆立。 眼前這一棵棵鐵灰色的大樹,密集並排地豎立於道路兩旁,延伸至肉眼都瞧不清的盡頭。它們不會行光合作用,也不會釋放熱氣、凝結露珠。就只是僵直而剛硬的立在那兒,毫無反應。 她也是這一片樹海的居民,仰賴於此,生活其中,她並不是真心想要背棄它們離去。 只是當負面情緒來襲,她就得面臨痛恨鐵灰色樹海的窘境。 鐵灰色樹海的清道夫只會收容物質殘餘剩下的垃圾,沒人發現情緒垃圾也需要經過處置;鐵灰色樹海的居民全都比鄰而居,但他們的心似乎都遺留在樹洞之中,獨立又隱私,難以觸及彼此溫度。 她也遍尋不著一處適合安頓情緒垃圾的理想場所。 有一次,她懷著「憤怒」的垃圾,走在街頭,好不容易找著一座坑洞,趕緊往裡頭傾倒。過沒幾天,她的心事便已經傳遍附近鄰居。 還有一次,她耐著性子,硬是吞忍「悲痛」的垃圾,遠離鐵灰色叢林,來到海邊,好不容易能將垃圾嘔吐出來,卻發現一對又一對的樹海居民緊黏岸邊,毫無間隙,她只好狠勁嚥下垃圾,任由胃腸反芻。 回憶過去經驗,她越想越難受,手中的兩包垃圾也益發沉重膨脹。 ⠀⠀⠀ 步履時而拖沓,時而顛簸,在情緒垃圾流竄全身、肆意放蕩的同時,她已經走出樹海中心,路旁不再是一棵棵水泥大樹,而是零散分布的空地與廢墟。 然後,她注意到一間低矮的木屋,前方的空地立著一塊木板,上頭刻劃了歪斜的文字:「情緒收容所」。 「這位小姐,有什麼事嗎?」一道蒼老但溫和的嗓音傳來,一個髮鬢灰白的爺爺從屋舍旁步出。 「⋯⋯」她不知所措,已然無法負荷手中的垃圾,磅一聲落地。 「⋯⋯我明白了。」爺爺露出和藹的微笑,「小姐,妳跟我到後面來。」 爺爺協助她拖行兩包垃圾,木屋後方是一塊籃球場大小的空地,地面卻不平整,間隔一段距離便有一小叢土丘隆起,下方似乎掩埋著什麼東西。 爺爺把鏟子交給她,「來吧,我們一起挖洞,然後埋進妳的垃圾。」 「真的⋯⋯可以嗎?」她既焦急又感動,顫抖了聲音。 爺爺緩慢但堅定地點了點頭。 ⠀⠀⠀ 完事以後,她坐在一旁的木椅上休息。 「如果還有其他的垃圾,隨時都歡迎拿來。」爺爺說道。 聽聞這番話,原先積蘊在胸口的「哀傷」,不再受到閘門阻擋,從她的喉嚨湧出,洩洪。 「啊⋯⋯這個給妳。」爺爺將花灑放入她的手中。 她終於卸除一切緊繃和壓抑,嚎啕大哭。 「不要浪費了。」爺爺瞇起的笑眼牽動著魚尾紋,他手持沉甸甸的花灑,對著屋外的植栽澆起水來,「這可以拿來澆花的。」 「多虧了妳,又少了一場大地震了。」 ⠀⠀⠀ 2011.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