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畫如墨】二十八、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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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軒打開門,順手捎上了兩杯飲料,他看著陳筌佑正在換衣服,把自己收拾的人模狗樣,不免有些想笑:「怎麼,你準備去相親是不?」

 

  陳筌佑理了理衣領,一轉過頭就看見林軒倚在門邊瞅著他,表情似笑非笑,手裡還拎著兩袋飲料。他走過去接過飲料,一手把林軒拉進來帶上門。

 

  「你又去整店家了?」

  「說這什麼話,我就是買個飲料。」林軒咬著吸管,脫鞋子走了進來:「誰讓家裡又沒材料了。」

  「外面天氣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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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筌佑摘下林軒頭上的帽子,拿了幾張紙巾幫他把臉上的汗擦掉。

 

  「特別熱情,如果在多待一陣你可能就見不到我了。」

  「說什麼傻話,」陳筌佑勾起嘴角,「我出門一趟,幫某位大神帶個午餐,可能還要兼心理輔導。」

  林軒有些不可思議:「你?輔導孟睿還不如他輔導你吧。」

  「過分了啊。」

  陳筌佑還是笑著,他略比林軒高一些,從上頭看下來的角度能夠看見林軒的黑髮,還有露出一點的額頭。林軒此時的嘴角抿著,似是想到什麼,「你是不是又想起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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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指的是被時間法則掩蓋的記憶,陳筌佑跟他向來沒有祕密。

 

  「嗯,他可能出了什麼事,不然邏輯說不通,我得抓緊時間過去一趟,幫我留個飯。」他把帽子放在鞋櫃上,轉身推開門。

  林軒正準備應下,忽地意識到不對,猛地朝門口大喊:「靠!今天不是你做飯嗎!」

 

  回應他的是砰一聲關上的門,還有陳筌佑在門外放肆的大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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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筌佑繞去家裡附近的店幫孟睿帶了粥,他記得這傢伙前不久才剛從醫院回來──雖然住院的不是他。正午的陽光很烈,他的後頸已經開始冒汗,陳筌佑有點悔不當初,早知道剛剛應該把林軒的帽子偷渡出來。都市的步調一向快而倉促,好像沒有任何能夠喘口氣的機會。

 

  路邊攤的小販跟客人閒聊的聲音、餐廳內放的抒情樂,他路過了林軒常去的飲料店,聽見裡頭傳來此起彼落的議論聲,不禁皺起眉頭。

 

  「欸聽說了嗎?這一區裡有一棟憑空出現的建築。」

  「知道知道,可邪門了,我有個朋友認識這一代的建商,他們都說並沒有建過那棟房子的印象。」

  「這種事可能的嗎?沒人蓋房子會憑空出現?」

  「哎你是新來的吧?跟你說,有附近住戶說那邊都會傳出聲音,好像是有住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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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不是以訛傳訛?那不然你說說是哪一棟,我等下去看看。」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聽說就是這一代,在很貴的那個區。」

  「所以到底是哪一棟啊?」

 

  周圍的謠言甚囂塵上,陳筌佑的臉色越發難看,他意識到事情比他想得嚴重太多,這個世界的法則已經漸漸瓦解,連毫不相干的人心裡暗示都解除了一半。他趕緊開車往孟睿家,他們兩家的距離不遠,開快一點半小時就能抵達。

 

  陳筌佑在看見人之前設想過很多可能,怕他病倒在家裡,或是自暴自棄完全不理會電鈴聲,他甚至幫自己做好了破門而入的準備。不過當孟睿幫他開門的時候他那些準備通通都能餵狗,他看上去還是挺整齊,被姑娘爭相誇獎的俊朗樣子還在,黑眸底下多了一點烏青,身形比之前消瘦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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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睿沒說什麼,只是側過身讓給他進來的空間。

 

  陳筌佑進來後沒有看到臆想中的狼藉,孟睿的家依舊乾淨,書或是其他用品都擺得很工整,乾淨得不近人情。這樣反而讓他更害怕孟睿現在的心理狀況,生怕一個失誤就讓眼前的人炸了,不過或許情況還沒太糟。

 

  「就知道你沒吃飯,粥將就點吃吧,你現在大概也吃不下什麼好的。」

 

  孟睿「嗯」了一聲,去廚房幫他倒了一杯水,之後就坐在沙發上沉默地吃他的粥,陳筌佑問了一些近況,他挑幾個問句含糊地回了話,大多都保持緘默。陳筌佑收回前言,情況根本糟糕透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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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筌佑看著那碗粥見底,孟睿的臉色依舊,最後終於在陳筌佑的漫長的凝視下敗下陣來,緩緩地開了金口:「外面如何?」

  「心理暗示被解除了一部分,你最好做好心理準備,你剩下的時間可能不多。」孟睿點頭,「我可能這一、兩個月就會離開,最近這種預感越來越強烈,白沫坦承我會來到這裡不是意外,那麼我對她也不是那麼抱歉了。」

 

  畢竟是她一手促成的,不管怎樣責任都不會是他擔。但道理是這樣,他還是免不了心裡難受。

 

  他盯著陳筌佑,嘴角扯出一個難看的弧度:「可是我越來越搞不懂了。」

  「你指什麼?」

  「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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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睿往後一躺,整個身體陷在柔軟的沙發裡,他整個人還是茫的,他不知道該怎麼做,走哪條路才是對的、應該的。

 

  白沫的剖白打亂了他所有節奏,他原先計畫好的事無法進行下去,他應該是要怪她的,平白無故給了他希望,莫名把他拉來這個世界陪她一起承擔這個自欺欺人的謊言,但當孟睿對上她的眼,卻一句斥責的話也說不出來。

 

  他心疼都來不及了,又怎麼捨得罵她?

 

  「我自從來到這裡,一意孤行做了很多事,對她也好、對你們也罷,幾乎都是以利己主義去做思考。我以為我會來到這裡是個意外,是老天給的奇蹟,既然如此就不該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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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睿一隻手放在左眼上,似乎有些挫敗:「我羨慕她擁有一個完美的人生,也忌妒『孟睿』能一直待在白沫身邊,所以我拿走一點應該是沒關係的,我從他身邊借走一點有白沫的回憶應該是無所謂的……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他沉痛地按了按眉心,心裡湧上的煩悶感卻絲毫沒有消退的跡象。

 

  陳筌佑垂下頭,正好錯開孟睿的視線,自顧自接了下去:「但是卻沒想到根本沒有『孟睿』,是嗎。」

  片刻,他又問:「你有沒有過一種感覺,你想要追逐一個人的身影,卻覺得他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永遠都遙不可及?」

  陳筌佑回答得很快,幾乎是不帶猶豫:「有。」

  孟睿把手放上來,看著他問:「林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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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筌佑不作聲,就當是默認。

 

  孟睿沒說話,靜靜等著他的下文,陳筌佑沉澱了下心情,「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他恐同?」

  孟睿的表情有些複雜:「你沒有說,但是書裡有寫。」

  陳筌佑:「……哦。」

 

  對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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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筌佑繼續往下說:「其實一開始知道自己性向時我很錯愕,雖然年代已經相對開放,但畢竟還是少數群組,那時候沒什麼自信,成天戰戰兢兢擔心被人發現,藏著掖著,像個傻逼。」

 

  說著說著,竟是有些片段從腦子裡鑽出來,硬生生從緊繃的嘴角裡溢出幾絲笑意。

 

  「其實吧,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喜歡上他,可能是狗血的一見鍾情也可能是其他的什麼,反正就是喜歡了。然後我就發現,我早就不在意別人怎麼看我了,我只怕他討厭我。」

 

  他也記不得自己是如何撐過那段日子,但在記憶中那個人總是存在於他的世界,存在於他的心裡,並在那擁有一隅專屬於他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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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歡就是世上最沒道理的事,患得患失,他隨便一個動作你都能在心裡揣測出一千種意思,有時候狀況糟點,那一千種裡可能有一千種跟你有關──不好的那種有關。」

 

  孟睿短促地笑了。

 

  「反正結局不是好的嗎,你們不是在一起了?」

  陳筌佑一臉不可思議:「誰跟你說我們在一起了?」

  孟睿挑眉:「你們沒在一起?你倆不是同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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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麼知道我們同居?啊算了,我們真沒在一起,林軒自己有些問題,沒那麼快克服,但至少他也不會跟別人在一起,對我來說算是另一種安慰了吧。」

  陳筌佑轉了話鋒:「當然再曲折也不會有你的曲折,你這已經達到另一種境界了,比不得比不得。」

  「……」

 

  我謝謝你了。

 

  陳筌佑有股魔力,很多事情被他一說,倒沒有原先那樣煩悶了。他覺得壓在胸口的大石似乎稍微挪了位,不再咄咄逼人,壓得他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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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睿盯著他看,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如果是你會怎麼做?」

 

  如果你和林軒發生了這樣的事,你會怎麼做?

 

  陳筌佑連想都沒想:「我不知道,我不是別人,你也不是別人。但如果是我,我的情況跟你不一樣,我跟林軒是高中才認識的,說不定我根本沒有你這樣的堅持,他也不會因為我去許什麼狗屁願望。」

  說完他又自嘲地笑了一聲:「林軒不像你那位一樣,他對我沒有那麼深沉的感情。」

 

  起初認識他,是覺得他和自己同病相憐,那份沉重複雜的喜歡沒有歸處。後來變得熟悉,是因為某種程度上意氣相投,有時他覺得陳筌佑過分樂觀,但更多時候,他覺得這個人似乎什麼事都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孑然一身承擔後果,然後雲淡風輕地揭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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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我們的情況不一樣。」孟睿輕輕低喃。

 

  我並沒有你那樣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