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字】我和你有一樣的靈魂，一樣充實的心｜《簡愛》讀後（上）｜第一人稱的細語

　　《簡愛》的第一人稱，是種「我正在向妳說故事」的感覺，而沒有「我要妳以我的身分代入這個故事」之企圖。讓人感覺很舒服，簡愛不斷在書中說「讀者們⋯⋯」，這樣的細訴，我突然有一種感覺──我知道這樣很奇怪，因為她們文風並不相似，但是──我覺得很像三毛。

　　「是三毛的聲腔啊。」這個想法突然從我腦中蹦出來，連自己也很莫名其妙。但就是越讀越像，甚至有一種感動：「簡直是三毛在跟我說話哪。」

　　第一人稱的簡愛，作者將她塑造成了一位外柔內剛的人物。遭受欺凌的屈辱積壓到一定程度便會爆發，當然她成長過程中有了許多改變，小時候那種外放的乖戾收斂了，內化成為思想之底線。簡愛毅然離開羅徹斯特那段，她異常勇敢，她的確需要一些時間成長並且看清自己的心，這份傲骨不是人人皆有的，卻不「瑪莉蘇」，她的人格很妙，有時粗心衝動、敢於表達自我，有時又謹慎細膩，可謂玲瓏剔透。我一直喜歡她那「身為自由人」、「我與他人無尊卑之分」的平等思想，在那樣的時代和社會地位，實在不簡單。

　　第一人稱將簡的幽微心境展現出來，更顯出她人格的美好，以及她的觀察力，在描寫那些繪畫、大量的寫景部分，讓人感覺目眩神迷之美。我太愛這本書的寫景了，魚兒是個「如果書中寫景太少會覺得很遺憾」的讀者，如果書中少了寫景和人物描摹，我總覺得自己像瞎了一樣在讀這本書，五感缺了一感，只能靠人物對話和劇情敘述來了解故事，這多掃興呀！寫景就像詩經六義，是「起興」的作用，那種「興」真是物感中最容易讓人進入故事場景和語境的手法了。

　　有趣的是，在第一人稱「我」之外，作者在寫其他人物的心境也很巧妙，她透過大量的對話來展現角色的內心想法，甚至有點「話語中的意識流」之感，比如羅徹斯特向簡訴衷情，對話中那些大量的摹寫、譬喻，以展現心中的激動，簡直不像一般人平常說話會講出的語句。我時時覺得「哈！是在唱歌劇嗎？」而感到有趣，像是歌劇演員那樣，透過修辭和意識流來講出心事。

　　然而簡愛的第一人稱，大量的心情描寫並不會影響故事推進。這讓我很驚艷，甚至學習到了某種技巧。最棒的一段，是在「婚禮中斷、發現正妻」情節。

　　正常而言，在結婚時被人打斷，並且來者爆出驚人內幕，身為第一人稱主角，定然會五內俱焚、震驚不已，而內心肯定會跑出許多猜疑、驚詫、悲痛、不可置信種種情緒，而導致第一人稱的敘述大崩潰。比如爆出一個驚人消息就得寫：「我心想，怎麼可能？」之類，打斷劇情連貫性。

　　但作者沒有這樣寫，這一段她好像先將「主角簡愛」隱起，故事從婚禮打斷→羅徹斯特大崩潰→離開教堂→回到莊園三樓→看見瘋女人→羅徹斯特痛苦訴說自己的經歷→一直到將大家送走、安頓→簡愛回到房間。一連串事件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並沒有出現簡的情緒活動干擾故事進行，直到她回到房間才開始以第一人稱闡述自己悲痛迷惘的心情。

　　這段真的很高妙，即使第一人稱也可以巧妙運用視角。試想如果從婚禮打斷那一剎那就開始以簡當下反應來意識流，整個故事的流動感就會變得非常窒礙、不連貫。作者這樣暫時隱去主角的寫法，實在很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