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京城人》手繪桌布＋短篇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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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老爺走後關家全府都由二姨太管著，過門沒多長時間的小太太們原是給府裡添點喜事，好讓老爺的病楣從府趨走，一兩個小半月人卻先折了，那些小太太成了府中最不待見的，二姨太讓管事的給了他們些銀兩打發走人，年輕姑娘還是自有去路，沒像她。雖說自個兒年齡就比他們長個幾歲，可年紀輕輕就給關家老爺納了進府，從前她是氣傲，就圖個大宅的，給家裡長了臉面，小半生就於關府耗了進去，這頭栽了如今腳自然也得跨過去。現在回想，以前家裡養著，偶爾賣文、幫人寫信，一些零頭拿去買個胭脂粉，過得也不心慌，和家裡吵了就離開找個人嫁了。入府雖有老爺慣著，還得先是看老太太臉色後有大太太管著，本是難熬。過了些日子，人走的走，病的病，新娃有新人帶，大宅的擔子換人挑，宅外有大少，宅內有她。熬著熬著今時人又都走著，可關府她還是得守，獨自居於那方院內，守杳茫的這方天。
二
今晨不巧，出門便撞上賣雞毛撢的小販子，天有雞毛漫飛，地有散著紅磨香粉。她趕忙把落了一地的妝盒子收進工具箱裡，其餘些殘料沒能保住，撲在路邊像點了綴的新樣紋。可惜了新一批的花材，只能到了工廠額外攢些用剩的材料重新研磨，趁著當午的零碎時間才把原先的粉盒給補齊了。一貫地週五午後，都得赴廠房長太太的約，替她在那夥太太的飯局前換上妝面，撲著白粉，暈透紅頰。不過今兒少了月桂花的香粉，改用了市面常見的雪花粉，輕輕覆於接近耳旁的雙頰，也能讓太太的臉蛋兒圓潤如桃、絲滑如綢緞。然後一直到這面容換成了十七八歲的小姑娘那般嬌嫩，她才結束這一趟工作。也不知怎麼的，一整天沒得空閒，夜裡家門被敲響，一個大戶人家的跑腿把她請去，公館內的死沉與以往她工作的那些大戶沒有分差，她已經習慣了，以前師傅的差成了她的，幫那些人清理容貌，畫上最好的面顏，蓋去蒼涼，完了事再巧巧地離去，不得聲張，但隔天大戶居民也都會知曉。
三
她以為自己最不缺的是時間，也不知道人們一日裡花多長時間等一事、等一人、等一刻？漫長的片刻，這個問題總閃現腦中，而結論無非為零，因為她不清楚其他人。至於自己，倒沒有仔細算過，若真要如此計較，那便覺得自己挺沒趣。今晚酒會上以寒暄、酒精度時，就等這晚過了，她就不用再等待。整個酒會最少也得待上兩個鐘頭，答應了她家老頭子，便會依事所趨，做起主人的架子接待那些兵家大客。會場上多數人們幾日後都準備南遷，日本軍隨時就要打進來了，她也早備好兩張船票離開這個煙硝之地，這裡的所有她已然受夠。時間過得不算快，但她也把該送走的人們都送得差不多了。她回到房間的露台上醒醒酒，涼風吹過，她是清醒了。老頭子會帶著妻兒小搬到南京，她不打算跟著去，順手摸了摸披肩口袋裡的船票，另一張怕是要作廢了，因爲酒會結束了，約定的人未到，她也就明白了。也許愛國之心是遠大而於衷，安逸非某些人所盼，於是她帶齊收拾好的行囊去到港口，轟炸聲從遠處傳來，然時間總還會追著她，追著她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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